不知为何想起不该想的人,宋持怀有些烦躁,他提醒自己专注眼前,便见冯岭贴着门躲到了墙角,看上去比他更加烦躁:“我是来找你说事情的,你听得见就行了,管我现在哪里做什么?”
宋持怀问:“你说什么?”
冯岭一愣,刚怀疑自己是不是站得太远了,抬头就看到宋持怀眼底笑意不减,明白过来自己又被捉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真的是来跟你说正经事的!”
宋持怀并不说话,他半坐半跪地倚在榻上,未束的青丝泻至身前身后,不见糟乱,反而像才刚梳理过一样,在昏暗无灯的环境里竟显得有几分……勾人。
冯岭连忙遏止这可怕的想法,他摇摇头,继续说:“魏云深不是魏士谦的儿子,他跟魏士谦没有关系。”
床上的人一顿,而后嘲讽道:“你现在连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话也信口拈来了?”
冯岭道:“我没骗你,我一开始也不信,后面我去邺城调查了一下,魏士谦的儿子是叫魏云深没错,但根本不长他那个样子,而且‘魏云深’早在我们杀到邺城一个月前就失足溺死在水里了,魏士谦就那一个独子,没有第二个人了。”
空气中短暂地沉默片刻,宋持怀缓缓收敛笑意,他面上看不出半点表情,良久才说:“……你说我就信?”
“我后来去邺城走访过,根据魏云深的形貌特征,确实找到一个能够匹配的人。”
冯岭看了他一眼,犹豫着上前两步,又看了他一眼,见宋持怀确实没有了引诱的意思才小心翼翼走上前去,他将一个东西递给宋持怀:“这是邺城施家小姐跟魏云深的手信,魏云深是魏士谦捡来了养在着月楼里的,他本被配给了施家家主当做娈宠,是那家的小姐见他可怜,从她父亲手里把人要来了,她知道着月楼中人的凄惨,从那以后,就给魏云深写信。”
看到宋持怀拆开了信件,他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你认认,这是不是魏云深的字?”
宋持怀看了两眼就把信扔到一旁:“我怎么知道这些信是不是你们故意写了做旧的呢?”
冯岭急道:“我骗你这个干什么?”
宋持怀没感情道:“你跟魏云深素没交情,为他奔波澄清又是干什么?”
“那是我欠他的,我骗了他这么久,我得还!”见说不动宋持怀,冯岭气得咬牙,语气也没忍住重了不少,“你以为我是你吗?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一颗心染成七个样子掰给十个人分,到最后谁都拿不到一点真心!宋持怀,你好好想想,我当你天生冷心冷情是个怪物好了,但你想想魏云深对你,你就算把他当成棋子,他有这么大恶不赦吗?你连我都能留下一线,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他?”
说到激动的时候,冯岭直接扯住了宋持怀的衣领。
他用力极大,宋持怀全身灵气凝滞,他不是冯岭的对手更挣脱不得,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冷笑:“既然知道我没有心,更应该知道他是不是魏士谦的儿子也改变不了什么才对,所以呢,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我欠他的,就算你真的无动于衷,我也要把我要说的说完。”冯岭冷声道,他深吸了口气,“你知道魏云深初入天极宫时,他心斗的考核结果是什么吗?”
宋持怀当然不知道,他当时假模假样地关心着魏云深,实则一心想着怎么将这个人化为己用,心斗虽然是卡在入门的重要一关,但他背后有人,能确保魏云深就算心斗不过也能拜入自己门下,所以没多关心,如今听冯岭提起,才想起还有这么件事。
冯岭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把自己从负责考核弟子那听来的话重复了一遍:“‘要不是这个人替你动了手,恐怕你跟天极宫的缘分就到这里了’,这是当时考核魏云深那名弟子的原话。”
心斗用以测试心魔,若是那关不过,普通弟子确实无法进入天极宫。
至于前面半句的“这个人替你动手”……宋持怀忽然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他那时也不是全然没关心过魏云深的,他至少问过对方在心斗时看到了什么,当然魏云深怎么回答的来着?
——魏家的祸乱之夜。
恍然间,宋持怀眉心一跳,他这回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冯岭继续说:“我后来问了他,他说那天晚上他在魏宅的井水里下了毒,本来是想跟魏士谦同归于尽的,但后面听到打斗声,所以……”
他话没说完,特意又看了宋持怀一眼。
宋持怀想到什么,脸色怔然失色。
他向来聪慧,自然听得懂冯岭的未尽之言:那天魏云深本来想跟魏士谦同归于尽,但他意外杀出,慌乱间魏云深躲进祠堂,意外进入了里头的结界,因此留了一命。
他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不过是施了一点小恩小惠就引得魏云深那样珍视,明明是从小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却在连与他奔波数月、添在天极宫寄人篱下之后仍适应得极好,甚至从来没对魏士谦的事感到过半点悲愤或是思念。他一开始以为是魏云深不认生心胸开阔,如今想来、如今想来……
心里有什么轰然碎裂,宋持怀咽下一腥甜,声音含糊不清:“一面之词,我凭什么信你?”
是了,冯岭说的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其实只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仅仅这点线索而已,他也可以编出很多个不同的故事,只凭听者开心。
冯岭嘴里说的,未必就是真实发生的。
宋持怀不住说服自己,他勉强定下心神,心里却从未有过地慌乱起来:正如他自小聪慧,此时更知道冯岭说真话的概率大过假话,但宋持怀仍执拗地不肯相信自己错了,或许他不肯信的不是自己的错,而是他将曾唯一奉送上来的真心践踏在脚底的愚昧和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