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一个个小却结实的拳头,异常密集地落下来,砸在脸上生疼,砸在别的地方也一样。
莱纳德忽然想起故园鸟镇的暴风雨夜,同样说变就变的天,同样脾气惊人的电闪雷鸣和瓢泼大雨,这鬼天气,简直就跟追着他跑一样,莱纳德心想,不过,还有一点没变,以利亚跟他在一起。
这念头不知怎地让他放松了一点,既然暴风雨第一次没能把他怎么样,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脑子里甚至响起了乔治·迈克尔的《走之前请叫醒我》,轻松欢快,几乎有点滑稽,要不是嘴里灌满了雨水和海水,莱纳德几乎就要唱出来了。
“挺……别松……翻的!”以利亚的声音被雷声击得七零八落,莱纳德只能借着闪电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雨水在他脸上流成了一道水帘,衣服仿佛变成了第二层皮,沉重无比地贴在身上。
“什么?我只听到了‘翻’!”莱纳德紧张地笑起来,听在他自己耳朵里都像是狗叫,还是条被吓坏的狗。
“等……有东西……进……”以利亚用空着的手指向船舱。
“呃……以利亚,我觉得那个浪快要拍过来了!小心!”莱纳德努力睁大眼睛,水墙绝对比刚才离得更近、看起来也更高了,但在海上判断距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天还黑得跟魔鬼的□□一样。
“你……对……办法……”以利亚忽然把嘴巴凑到了莱纳德的耳朵边上,迅速往他胸口上拍了个东西,随即放下手臂牢牢箍住了他的腰。
雷鸣中,以利亚的声音音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跟喇叭一样震得莱纳德脑瓜子嗡嗡直响。
他说的是:“我说‘跳’的时候,你就——”
“跳!”
:浅海
从船舷翻落的瞬间,莱纳德睁大了眼睛,闪电照得海面上犹如有无数条银蛇蹿动,但某个波涛涌动的瞬间,那些银光似乎更像一张狞笑的、不怀好意的脸。
他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一头栽进了漆黑的海水。
一层面罩及时撑开护住了莱纳德的头,才没让他被撞得满眼金星——以利亚拍在他胸口的原来纳米潜水服,不等他落水,就迅速延展开来裹住了他的全身。
不过除此以外,情势仍旧急转直下。
在暴风雨夜跳海可不像听起来那么有趣,莱纳德拼命划水,但那感觉更像是跌进了愤怒的怪兽怀里,或是落入了一只巨猫掌中,而他的老鼠尾巴早被爪子牢牢捏住了。
莱纳德事后认为,他们肯定是好死不死地一头跳进了漩涡,被拽进了海水深处,几股小的湍流汇聚成势,把他们不断抛起甩出、推搡揉捏,直到两人都晕头转向,连脑浆都差点被甩分层。
坏运气,十足的坏运气。
如果不是两件潜水服的腕部有连接感应装置,莱纳德确信,他和以利亚一定会跟滚筒洗衣机里的两只破袜子那样,再也没办法找到彼此。
“别慌,莱尼,我们不会有事的。”以利亚的声音忽然通过面罩里的通讯装置传进莱纳德的耳朵,清晰响亮,平稳有力,仿佛他不是在海水里玩疯狂大转轮,而是正坐在沙发上喝可乐、看肥皂剧似的。
他冷静地说:“我抓住你了。”
“……谢了。”莱纳德能感觉到以利亚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如果那不是一只巨型章鱼的触手的话,老实说,不是他想象力丰富过头,跟以利亚旅行久了,这种事迟早会发生。
“调整呼吸,莱尼,跟我做,吸——呼——”
“还有、还有别的招吗?”莱纳德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我是说,除了拉玛兹呼吸法。”
他也想像以利亚一样若无其事地在湍流里闲谈,但事实上,他的胃正在肚子里跳摇摆舞,忍住没吐在氧气面罩里已经很难得了。
“当然,我一直指望着这招呢。”以利亚沾沾自喜地说,不过听起来胸有成竹,“潜水服上有动力推进装置,在领口下面,从左数第三个旋钮。按下去三秒钟,再逆时针转半圈,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像匹诺曹逃离鲨鱼肚子那样。”
“该死,我找不到……”莱纳德用包裹着潜水服的手指摸索了半天,才笨拙地捏住那个小东西,用力按下去,抱怨道,“除了长颈鹿,谁会把旋钮安在脖子附近?”
“还有巨环海蛇,我猜。”
“你和你的俏皮话,”莱纳德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没有了我可怎么办?”
“碎成一地吧。”以利亚反唇相讥,又说,“逆时针转,不然我们会跟蝠鲼一样直接从海里一飞冲天,相信我,那可不好玩。”话是这么说,但以利亚的声音里却暗含笑意,似乎觉得那样才更有趣。
“你又不是蝠鲼,你怎么知道不好玩?”莱纳德转动旋钮,一股力量顿时将两个人远远推了出去。
“因为我玩过。”以利亚回答。
他一手搂住莱纳德,另一只手伸过头顶,分开激荡的水流,没有蝠鲼风筝似的扁平体型来得方便,当然了,但总好过原地打转。
莱纳德仰起头看向海面,试图寻找他们的游艇,海面此时看起来仿佛遥不可及,雷声被隔绝在外,无数雨点借着闪电在水面做点绘,犹如诡秘的星空,眨眼间变幻无穷。
那艘游艇却早已不见踪迹。
远离湍流后,海水变得服帖了许多,以利亚松开莱纳德,把推进装置调节到慢速,两个人并肩向前滑行。
“企鹅只能下次再看了,但要我说,海底游乐场也不赖,对吧?”以利亚说,隔着面罩打量莱纳德的神情,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