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钥看了看他,想起一开始认识他时的样子。那是浑身焦黑,说话喑哑的怪物。她问:“像你们这样的生物,活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秋田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问。他想了很久,缓缓回答:“又自由,又不自由。又快乐,又不快乐。又孤独,又不孤独。”
“我们本应是风的孩子,地的孩子。我们四肢矫健,感官聪敏,应该在最广阔的田野间追风,在最烂漫的春天里看花。
可是老天非要我们同时拥有最偏执的情感。对于你们人类来说很容易想开的事情,我们可能会用一辈子去消化、去理解。
你们随口说的一句话,我们会赴汤蹈火地去完成。这样的我们,漫长的寿命,强大的能力,本应该是通往自由幸福的钥匙,最后却变成了枷锁。
姚小姐,你知道犬族失控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我们会像困在一间黑屋子里一样。这间黑屋子没有门,没有窗,我们在那样的狭小空间中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想不明白,很不甘心。我们既害怕又愤怒,但比起荒漫无垠的孤寂来说,我们反而希望自己陷入这样的状态中。
如果这是种诅咒的话,那我就能理解少爷为什么一定要为我们找到出路。”
姚钥坐起身,头晕晕的,听着又鬼的话恍惚了一阵儿。
随后她转头看着又鬼,轻轻握住剑士的手,目光坚定:“我相信你们的少爷一定会成功的。你们终将会变成自由的犬族。但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去把同伴救出来!”
这一天天气预报是雨夹雪,傍晚时分下起了黄豆大的冰雹。路上结了冰,车轱辘打滑,进城高速因为有车辆追尾事故行车缓慢,排起了长龙。
姚唯知调出电台听交通广播,柯礼则降下窗户,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
“人类造的这个铁盒子,又闷又慢,还不安全。你们明明无法掌控更快的速度,还总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这才会造成事故。”柯礼评价道,即使是人身,他也总不习惯待在车里,觉得哪里都束手束脚的,还犯晕犯恶心。
姚唯知觉得柯礼说的没错,所以想不出如何反驳。他沉吟半天,只说:“我骑小电驴可从来没出过事。说明小电驴的速度在我可以掌控的范围内。”
柯礼的方向感极好,此时他看向家的方向,有些出神。风带着雨雪刮进车里,他似乎产生了幻觉,总觉得这风里有姚钥的香味。奶香奶香的。还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可可味。一时间闻得入了神。
自他内心坦诚了对这个女人的情感后,他竟越来越闻不到她作为牛骨号角的味道。犬族的本能砝码变轻,男性的本能在天平的另一端沉了下去。
最近他经常不受控制地陷入幻想。他想同她试一试普通人的生活。譬如说他和寻常男人一样,朝九晚五,养家糊口——但这是不可能的,毕竟他很有钱,不能忽视的那种有钱。嗯,要不那就,开一家宠物美容店也不错,专门赚像小萨这样的犬族的钱。或者去问摇摇,问问她有什么想做的。如果她想继续当老师,那就给她开一个学校,让她教育教育没文化的犬族。总之一个要义,就是要像俗世凡人那样忙起来。两人像电视里那样过家家。白天在店里忙忙叨叨,晚上去床上忙忙叨叨。不错。很不错。
“柯礼。”姚唯知叫他。
柯礼被打断幻想,有些不耐地看向姚唯知。
姚唯知淡淡指出:“你的尾巴打到变速杆了。”一下一下啪啪的。
两个男人对视,就在这时,不间断的小声吱吱响起。
“柯礼吗?柯礼吗?吱吱——”
柯礼侧耳倾听。
“在下面,在下面。”那吱吱声提示到。
柯礼头探出窗,往下一看。只见高速路上每一辆缓缓向前的车下都穿梭着老鼠群。
老鼠们挨车询问,是柯礼吗?柯礼在吗?
“猫让我告诉你,你老婆要出事了。”小老鼠在冰雹里打着哆嗦汇报道。
后面一长串的司机们看到,前面副驾上的男人一只手抓住车顶,然后整个人翻了出来。男人的身影像闪电般,一下一下在每一辆车的顶上跃过,最后直接虚影隐入了高速路旁的森林里。
边牧、骨头、和他金色的月亮(五)
植物园坐落在城郊的一个小岛上。
上岛需要走过长长的桥。桥上杂草丛生,岛上一片荒芜。
傍晚起了雾,众人走进白茫茫的雾里,一栋一半是玻璃的巨大建筑在凄风冷雨中渐渐显现出来。
姚钥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她把小萨他们当朋友,更把他们当自己的学生,甚至有时还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小孩。面对着这群犬族她总会生出一种莫名的保护欲。明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可比她厉害多了。
这些小狗总是生出很多麻烦,把家里搞得一团糟,永远都组织不起来,还会赖着她问很多有关人类的事情。但她却有无限的耐心,这是她作为老师的习惯吗?还是因为柯礼的原因呢?
想到柯礼,姚钥内心的某一处总会变得很柔软。
时至今日她依旧不太能分辨自己对于他是种什么样的感觉。说是喜欢吗,但总有比喜欢更贴切的词语。就像她对又鬼说过的话,剑士和公主总是互相守护的。同样,她很想守护柯礼的理想,她希望这只小狗能够梦想成真。她希望他的同胞可以在春天里奔跑,在田野间闻花,去拥抱最自由的感情,不再为人类所累。如果这些统统都能实现,柯礼那张总是臭屁骄傲的脸终归会露出傻兮兮的微笑吧。然后她会告诉他,小狗,这样的表情才可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