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长相没什么特殊之处,就是寻常民间淳朴妇人的相貌,姜琢君知道,这样的妇人,是心地最软的。
他实在太苦了,张口便哭求道:“大娘,给口吃的吧,我快要死了……”
葛婆子垂眸看着他。
就是这个趴在地上的可怜男人,用绳索一点一点拧断了贾峻的颈骨,然后把他埋在了枣林地下十年之久。
他觉得冤,他觉得惨,那她的儿子、还有岳姑娘的家人,沉积十年,难道就不冤,难道就不惨?
一条贱命,赔这么多条人命,已算是便宜他了。
葛婆子弯下腰,把他搀了起来。
她找了儿子十年,在外面什么苦没吃过,练就了一身力气,不费什么劲就把瘦成一把骨头的姜琢君提起来往前走。
姜琢君以为她要帮自己,连连道谢:
“谢谢,谢谢……我太久,没有遇到好人了……”
他的眼泪滚滚而下,滚过脸上的污垢,再滴落下来时,变成了一滴浑浊的污水。
葛婆子抿着嘴,把他半拖半扛着,走到偏僻的街角处,那儿停着一架板车,和几个大桶。
换做以前,姜琢君肯定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现在比谁都清楚。
“大娘,你要干……”
话未说完,姜琢君感觉整个人飞了出去,双脚朝上,倒栽葱地冲进了夜香桶里。
他挣扎、扑腾,但桶里太窄,他的手撑不起来,腿是废的更使不上力气,粪水灌满了他的口,灌满了他的鼻,他在臭味中窒息,双腿颤得像寒风耸立的瘦竹一样。
“救……”
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翻腾,他感觉他要死了。
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脚,把他整个人提了出来。
姜琢君挂着满脸的粪水,一出来便扶着车可劲地呕吐,呕了半天,人又晕了过去。
沉沉夜色之下,身后两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待他吐完,捂了捂鼻子道:
“带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姜琢君意识才回笼转醒,迷迷糊糊的,听见身边有几道陌生的声音一来一回地交互:
“……伤势很重,要好好歇养,别的还好说,腿是一定好不了了,这辈子就这样了。”
“罢了,主子只说,一定要保住他的命,没说别的,我们也只能做到这里。”
“对了,他体内的忘机蛊如今对他有害无益,我已经引出来了。”
“引就引了吧,现在他记不记得已经没什么用处,那岳浅灵是聪明人,肯定已经猜出了什么,她又在勤政殿待过,龙座上那位,应该也有所怀疑了,否则如何拿林家下手了。”
姜琢君觉得脑子被掏空了好大一块,盖在身上的被子像有千斤重,他才半撑起上半身,又跌了下去,这一跌,昨晚及之前的种种回忆,又如潮汹涌地充斥满这个大脑。
说话的人听见了声音,纷纷看过去。
丛老慢悠悠走过去,负着手问道:“醒了,觉得如何了?”
姜琢君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转头又看见几张陌生的面孔,陌生面孔中夹着赵跃的脸。
他倏然明白过来:
“你们……都是淳……王爷的人?”
他全部想起来了。
他救了淳王,因此杀害了渭州一个大夫一家,然后,那家的女儿来报仇了。
而那个女孩,还是前镇国大将军岳楼飞的女儿。
姜琢君满心混沌,之前把事情的原委忘了许久,现在想起来是想起来了,可断掉的记忆接上来,有一种不真实感,他还是觉得满腹的委屈和无辜。
就像一个赤胆忠心的孤臣,拼死保护了被冠上污名的主公,错的人那么多,狠毒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承受苦楚的只有他一个?
他自始至终,没有得到任何好处,他只是为了救人而已。
淳王乃天潢贵胄,还对他有恩,他彼时也不知那是岳楼飞一家,只以为是普通老百姓。人命有高低贵贱,牺牲一些老百姓救一个善良尊贵的王爷,难道他有错吗?
想到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苦楚,姜琢君忍不住地哭。
“王爷一听说你出了事,立刻要我们找机会援救你。你被磋磨了这么久,为什么没死?还不是因为有我们在背后看护着。”
丛老冲他淡笑,在他肩头拍了拍。
“都过去了,王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为他牺牲了这许多,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往后你便在这里养伤吧,你受过的苦,王爷会替你讨回来的。”
姜琢君湿着眼睛抬头,鼻青脸肿的,已经认不出本来面目。
“王爷他、他……”
“你就不必问了。”
丛老没再跟他说话,只嘱咐好下人关照好他,转过身后,又对赵跃道:“赵将军,王爷下指令之前,你别到处去走了。”
赵跃闻言抬起眼:“皇帝把我贬为庶民,却还没收走我的将军府,我不回将军府,岂不是惹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