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花叶合拢,包裹住中央鲜黄色的含着露水的蕊心。
家族藏书阁里的那些日记,书信,那灰烬中的一角,那些儿时便知道的故事,修道院里的墓碑,一件一件,一桩又一桩……紧紧的围拢在身边,由外向内,将她牢牢包裹。
……
姨妈去世的那一年,大狗狗奥古斯特依旧还是大狗狗,安娜却只是一个小姑娘。
葬礼是在梅涅克修道院举行的。
名流云集。
很多在场的嘉宾都是欧洲旧日家族里的头面人物。
很多人头顶都有着一连串从勋爵到公爵的大堆头衔。
西班牙和丹麦的王室还派来了使者。
甚至连奥托·哈布斯堡都到场了。
(图为1916年时,奥托的画像。)
这位奥匈帝国1918年大崩溃时,所留下的最后的末代储君,在安娜出生时,就曾来到了她的产房,
而她姨妈的葬礼,则是他人生中最后几次在公众场合里露面。
那时对方的身体也已经很不好,差不多同年,对方也逝去了,按照哈布斯堡家族言人的官方说法——他在睡梦中安详的死去,没有痛苦。
欧洲史观的十九世纪常常以拿破仑皇帝登上历史舞台做为开端,强大的拿破仑和荣耀的维多利亚女王,占据了十九世纪的大半历史。又以奥匈帝国、沙皇俄国,德意志帝国三个欧洲最大的帝国的崩溃,以奥托的父亲带着他流亡离开奥地利,做为终点。
往后则是长达二十年的余波。
而风云变幻的二十世纪,则在1991年苏联解体,冷战结束的一刻,便落下了帷幕。
所以,欧洲的历史学家常常会说:漫长的十九世纪,短暂的二十世纪。
在奥托大公去世的时候,新闻媒体则写道,这一刻,无论十九世纪再如何的漫长,现在,它终于结束了。
所以那次相遇,也就是旧帝国时代哈布斯堡家族的族长与伊莲娜家族的族长,最后一次见面。
那年安娜还很小。
也许是伊莲娜家族遗传的敏锐嗅觉,也许只是孩子“童言无忌”式的天真与敏慧。
当她头戴深色纱冠,黑色的面纱罩面,坐在葬礼的第一排,回头看着场内端坐的众人的时候。
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神圣的天命在召唤”。
她……竟然觉得虚无。
小姑娘安娜回想着那个早晨,她坐在修道院里,看着满座的贵族们,看着这些曾经风光无限的欧洲统治者们的后裔。
做为其中的一员。
她却比阅读历史书更加深刻的意识到了,红衣主教黎赛留、瘸子塔列朗、铁血相俾斯麦、哈布斯堡、霍亨索伦,甚至是丘吉尔……甚至是伊莲娜……这些名字所代表的时代,真的早就已经彻底退场了。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听听那些大人们的聊天。
保皇、复辟、多瑙河联邦、莱茵河王国……那位不远处德国的伯爵,真的相信能在中欧的多瑙河畔建立起一个如同罗马一样的君主国家么?
这些词汇真的有多少民众愿意相信么?
或者说?
这些词汇,他们谈论的那些构想的时候,在场的人们,又有多少人自己真的会相信呢?
伊莲娜小姐想,真的是皇帝的新衣啊。
与那个童话不同的是。
这里面的很多很多人,他们内心其实知道,身上正穿着的虚假的衣服。
他们知道在世界的舞台上,自己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只是装作自己很重要。
他们调慢了时钟,涂改了日历,把2o11当成了1911,就装作自己推回了时代的车轮。
当修道院的大门关上的时候。
在这个葬礼的会场,在这个时空的泡沫里,大家还是某某阁下,某某勋爵,某某上议院的议员,他们还可以在地球仪边挥斥方遒,想象着他们拨给国王的一个电话,就能搅动世界的格局,想象着他们团结在一起,就能对相或者总统施压——
而打开了修道院的大门之后。
用错误的时钟和日历生活,就像是用错误的节拍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