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岸自己替他说下去:“我心术不正,怕学了之后出去为祸人间。而他忠厚老实,没有这层顾虑。”
老人摆摆手,“你虽复杂了些,心术不正倒也不至于。不必妄自菲薄。”
程逸岸不在乎地道:“我从来曾指望别人赞声好,心术不正去害人,总好过被人欺辱。”
老人注目他良久,缓缓地道:“你这番话与我平日为人大相径庭,若是早十几年在江湖上遇见,恐怕我还会视你为邪道。可是这世上的是非善恶,也不是听谁一两句话就能知道的。”
“哈,老头子离群索居,你明明不过是井底蛙一只,竟也自称正派中人。”程逸岸听他说辞甚是平和,虽然言语间仍然无礼,却暗暗把“臭老头”的“臭”字去掉了。
老人自然听得出他语中浓浓讽刺,正色道:“你的武学路数看来,也是刚猛纯正的正派功夫,数典忘祖,窃为吾辈所不取。”
程逸岸大笑,“我天生是欺师灭祖六亲断绝的人,尊师重道的话,不用来对我说。”
武林中人最忌数典忘祖,听他他这样不在乎的口气,老人皱起眉,眼看就要发怒。之后又像是想到什么般,慢慢舒展开眉头,轻描淡写地道:“既然如此,你也不用拜我为师,直接学了刀法去吧。”说完手一扬,一本薄薄的册子平平飞到程逸岸跟前,程逸岸伸手接过,谁料那册子上竟蕴含一股大力,震得他后退一步,虎口发麻。
那老人见他吃亏,不平之气稍消,“这上头有星天刀法的招式与内功心法,以你的才智与所学正宗内功,大约不出一年,便能有小成。”
程逸岸将册子当玩具似的在掌中颠来颠去,道:“你就算怕自己明日就死,迫不及待找人传授,也不必病急乱投医,不情不愿找上我吧?就不怕我练成之后为祸武林?”
“我自有打算。”
程逸岸见老人笑得开怀,不禁觉得碍眼,“我怎知你不是编造一本谬误百出的刀谱来赚我?”
“老朽平生最恨欺瞒,决计不会大费周折来害你这样武功低微之人。”老人说着不悦地皱起眉,“是我要传授功夫给你,怎变得像在求你一般?”
程逸岸吊儿郎当地回道:“我就是当你求我,可怜你即时便死,才勉强收下这本破书的。”
老人忍不住扶住额头,“好好,我不和你吵。你这就练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问我。”
程逸岸点点头,一边翻开刀谱,一边自嘲:“那傻瓜不肯学,倒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老人闷声道:“不是他不愿学,而是我不愿教了。”
“哦?他怎么惹到了你?”程逸岸微讶。
“你猜我问他要不要学那套刀法时,他说了什么?”老人神情看来十分郁闷。
程逸岸稍一思索,便了然道:“他问你,学了之后能不能用来砍柴?”想象霍昭黎问这句话时的正经样子,忍不住微笑。老人一拍掌,“着啊!这个年轻人,你说他明明身负绝世内功,却完全不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程逸岸凝目去看刀谱,其上种种神妙变化与高深心法在脑海中一一浮现,以往许多困惑难题,一瞬间豁然开朗。对于老人喃喃念叨的抱怨之辞,却早已听而不闻了。
霍昭黎在菜地除了草走过来,只见老人站在洞口前,看着演练招式的程逸岸出神。
“老伯,大哥学得怎么样?”
老人好似是没有听见,眯起眼,望着大雪中翻飞的身影。
霍昭黎见他神情凝重,不禁忧心。
为练这套功夫,大哥已经连着两晚不睡觉了,饭也是随便扒几口就走开。他忙着自己的事情,顾不上督促背书这点是很好,但再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撑不住。好几次想找他说话都被拳打脚踢地赶开,完全没有办法。若今晚再这样,就算会被罚背那些什么赋,也要把他抓回来好好睡一觉,反正真拚气力,大哥是比不过他的。
霍昭黎正自打算,忽然老人清啸一声,刹那间只见他飞身而起,足不沾地地朝着程逸岸掠过去。
老人来到程逸岸面前,二话不说便出掌相邀,竟是毫不留情,招招攻他要害。程逸岸无暇发问,三招守势之后,挺刀与他缠斗。
他这几日来手中所习、心中所想,都是“星天刀法”,因此一出手,自然而然便是一招“七月流火”,在空中迅速划了数道纵横交错的弧线,一片刀光中,猛然举刀直劈老人面门。老人对这一招的熟稔程度远胜程逸岸,立即往后翻身,双脚还未着地,程逸岸已经使出“卧看牵牛”,半跪于地,横刀迎上他胫骨。老人“咦”了一声,心中将此招的三十二种变化迅速过了一遍,轻点程逸岸刀锋借力,再次翻腾上半空,在距程逸岸三尺处站定。程逸岸使出“卧看牵牛”的后半招,揉身而上,作势取老人前胸。老人自然知道此乃虚招,真正要攻的乃是腹部。急忙将腹部往后一缩,右手急进,去抢他手中大刀。谁知程逸岸竟在半途变招,垂下刀尖,横刀在地上滑行几寸,又突然上挑,顷刻便要点到老人鼻尖。老人吃了一惊,后退半步,伸出双掌夹住刀身。
老人这一夹不自觉使上八分内力,程逸岸一拉之下不动,索性不再使力,笑道:“老头子好深厚的内力。”
被他一说,老人猛醒——这回相斗并非比拼胜负,不过喂他招数而已,欲以内力取胜,形同犯规。竟在几招之间被他逼到这个地步,实在惭愧。
想到这里,立刻松手,程逸岸持刀横挡身前,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