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忽地从古井中涌出,细小的涓流很快变得汹涌,漫过每个人的脚背,许瑶像是觉察到什么一般,激动又雀跃地说:“来了!”
话音刚落,巨大的浪排山倒海之势地卷而来,陈添看到那几个老妇人惊慌失措地消失在了视野当中,而他也随之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当中,浪一波一波翻涌,托举着他将他送入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看到了许瑶的脸,顾盼生姿。
在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以后,陈添缓缓醒来,醒来在一个透明的、封闭的水珠当中,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化作了菊的原型,而唯有意识相当清楚又明白,他张皇地朝外面看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这里是大海的深处,除了像他所处的这样类型的水珠外,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光亮,分辨不出什么,但总觉得有种奇异的安定感,像是他终于死亡了一样。
然而很快,陈添觉察到,这未必不是来到了阴阳之界。
他隐隐听到哭泣的声音,循声而去,在远处的巨大的礁石上,坐着一个有个金色鱼尾的鲛人正在低低啜泣,而它流出的每一滴眼泪都化作了如陈添所处的、一模一样的水滴。而那哭声很快化作悠扬婉转的吟唱,空灵而通透的词调如空气一般送入陈添的五脏六腑,让他忍不住也要流泪,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了自己成妖之前的父母,也同样看到了自己。
父亲穿着青色麻布长褂,左手牵着尚且年幼的陈添,右手则扶着小腹微微隆起的娘亲,三人面色平和,正循着歌声朝礁石方向走去。
即使已经过去上百年,但如今看到,封印已久的、属于人类的依恋之情将他淹没,而他没有人形,动弹不得,只能将叶片和花瓣紧紧贴住那冰凉的水滴内壁,贪婪又渴望地去看曾经那样爱他的亲人和曾经的自己,于是热泪便从眼眶落下来,融进水滴里。
而就在这一瞬,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人的身体里,他抬头看父亲,又转头看娘亲,他们手拉着手,笑得温馨又快活。
父亲说:“添儿,我们回家。”
娘亲说:“添儿,受苦了吧?”
于是陈添便醉在了那温暖和平凡中,不由自主地便和父母一块向歌声走去,直到他们终于走到鲛人面前,他这才看到,在它的身后又是和这里不一样的景象。那里上面是地,有着巍峨的高山丘陵和黄土,而脚踩的部分却是温柔的软绵的云。
鲛人的歌声此刻停下,它悲悯地看着陈添,问:“你想要去哪?”
他下意识回头,曾经承载他的那株古菊正在经受电闪雷鸣的摧残,于是他的心颤了一颤,他问:“为什么?”
“孩子,我知道你的愿望,你若是想死去,想做回人,你看,他们一直在等你,只要走过裂界,你将迎来新生。”鲛人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古菊,“而它,它会帮你承受那些未完结的恩情,接受那上天给予的惩罚,直到还尽的那天,它将回妖界重新开始。”
“恩情……”陈添喃喃自语,他从父亲的掌心中抽出手来,摸了摸胸膛,这具幼小的躯体里什么也没有,于是他问:“黄英的血呢?”
鲛人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悠悠地唱起歌来,咿咿呀呀,听不懂什么内容,却充满诱惑,让陈添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往前走,而他无意中又看到鲛人的眼睛,顾盼生姿。
于是他猛地甩开父母的手,手指直接了当地掐向鲛人修长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黄英的血呢!”
鲛人轻巧朝后退去,幽幽叹气,于是陈添那给予他片刻温暖的父亲和娘亲都化作了一阵黑烟,而那些水滴则劈头盖脸地朝他打过来,如同他经常见到的、罗列所领部队的子弹。
他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才躲到那块礁石后面,眼前的t场景却又再次重组,最后他发现自己又恢复成了失去意识前的模样,这里分明是一片海滩,根本不在水底。
而面前举着枪的士兵昭示着刚刚那些数不清数量的水滴的的确确是真正的子弹。
他心道不好,知道刚刚着了心妖的道。
然后他又听到刚刚鲛人那种幽幽的叹息,他扭头看去,许瑶极轻地摇摇头,稍显失望地对罗列说:“姜楚给他们封了咒,无论如何也只能挖到一点不起眼的信息,除非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前往,否则我们永远也探不到无灵之水所在的地方。”
罗列看眼许瑶,温柔地说:“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在他的幻象里,裂界的样子我们已经知道了,只要放出大量的亡灵,不怕找不到鲛人的所在。”
许瑶扑哧一笑:“哪来那么多亡灵,怎么,你要屠城啊?”
罗列抬起手里的枪做出一个射击的动作:“为了你,也不是不行。”
陈添瞬间遍体生寒,花枝在那瞬从他的脊背溢出,如钢刀一样缠向罔顾他人的两个人,而在距离他俩还有一米时,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罗厉满脸肃杀地挡了出来,将那柄妖界见之胆惊的剑指向了陈添的喉咙。
无灵水
7
即使对向来敏锐的罗厉,在身处这场巨大的“不对劲”时,也显得尤为吃力,何况是现在前景未明一切未知的状况。
部队的规模和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得多,而兄长的异常则在得到远处大总统的支持后达到顶峰。
自从朝虚无缥缈的无灵之水出发,罗厉无论走到哪里,便都有个真枪实弹的士兵跟随,而且都曾是罗列身边最优秀的护卫,这让罗厉想要去联系一下黄英或者陈添显得寸步难行。更何况,罗列几乎每天都要找他聊天,聊他们兄弟俩从未聊过的过往,聊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年少,甚至聊女人,甚至聊起江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