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不甘心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帝国就此毁灭,心中怀着“或许再多一些时间就能找到解决办法、或许新一代的救世主会带来希望”的念头,赫兰还是违背了誓言。他费尽心思破除了曾经订立的契约,甚至不得不付出惨痛的代价,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这才得以重启了尘封多年的召唤法阵,召唤了第三代、第四代乃至以后的无数代救世主,可他的期望只是一次接着一次不断落空。
森林中的塞莉恩在两百年后意识到赫兰违背了曾经的承诺,可她也无法狠下心将自己保护着的那些野精灵送上末路,就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对赫兰和耶兰帝国彻底失望之后,她才施下了深藏于精灵血脉中的诅咒,让人族和精灵无法诞育后代,断绝了二者血脉相融的可能性,以确保当时人数稀少的精灵不会在今后被人族同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此后的数千年时间里,赫兰从一开始的心怀希望,到后来的日渐绝望,他终于意识到,花再多的时间,付出再多的精力,他也无法找到根除天灾的办法。而更可怕的是,随着时间流逝,明明他从没有停止献祭救世主,可天灾封印松动的时机却开始不断提前,从一开始的两百年之后才会出现预兆,到后来一百年多年就会出现预兆,这似乎在预示着,总会有一天,献祭再多的救世主也无法延续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了。
可不断强盛壮大的耶兰帝国与巫神教,还有那些已经献出生命的救世主,全都成了压在赫兰心头的沉没成本,从背叛誓言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不是没有试过去做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忘记耳畔回响着的末日倒计时,抛下所有道德与责任感,沉浸在无限的欢愉之中,就这么虚度到世界终结的那一天。千年的时光中,他尝过了所有口味的美酒,见过了最活色生香的美人,可他知道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真正想要的,共同创建帝国的伙伴,能够理解他的爱人,还有曾经渴望达成的心愿,都已经永远离他而去了。他已经变成了自己过去最厌恶的模样,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另一个人,而这之后,欲望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他索取的越多,紧接着失去的也就越多,到头来内心只剩下了一片虚无。
那之后,赫兰经常不受控制地陷入漫长的沉眠中,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已经出现了问题,他不得不把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剥离出去,像园丁修剪树上无用的枝杈,像画家撕下不满意的画作,将那些会污染他情绪的“垃圾”扔到一个远远的、他不必留心的地方,可久而久之,随着他抛弃的意识越来越多,那些原本没有自我思想的意识慢慢聚合在一起,成了另一个他。
有时候,他能感受到湖底的幽深和冰冷,他能体会到残魂心中涌动的悔恨,而他也知道,那些错乱的记忆都是假的,他从没有被背叛过,他才是那个因为自己一时的狂妄,背叛了曾经伙伴的人,他后悔的是没有遵守誓言,是抛下了最初的心愿,而他真正恨的人,真正应当接受报复的人也是他自己。
“西瑟斯的父亲牺牲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结束我这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原本,我已经打算终止下一次的召唤仪式了,可突然,消失了上万年的神祇再度展现神迹,带来启示的神音出现了。”
“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听过地球的语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教廷传来的那个词语,我就知道那是个名字,一个来自地球的名字。”说到这,圣父的看向安澜,“我想,大概是消失已久的神祇在提醒我吧,下一任救世主会带来终结天灾的希望。”
此时此刻,安澜去回想,这才发现最初引导他离开巫神教的是伊莎贝拉,隐瞒他在试炼之森行踪的是苏迪娜,初期试图追捕他的是还没有与银龙化解误会的梵雅,后期发动袭击的则是皇宫的克雷蒙,从头到尾,被众人形容是巫神教实际掌控者的圣父都没有亲自下达过任何针对他的命令,以至于让众人都以为这位首席贤者已经成功被他们隐瞒住了。
可或许,他们走到现如今这一步,也正是对方乐于看到的。
就在这时,圣父忽然站起身来,朝着安澜伸出手。
众人的神经一下就紧绷了起来,以为对方可能要出手做些什么,西瑟斯几乎是本能地挡到了安澜的面前。
紧接着,一缕轻烟带着淡淡的幽香从安澜的身上涌现,穿过挡在他身前的西瑟斯,融入了圣父伸出的那只手中。
安澜没有任何不适感,他猜到那缕烟雾或许就是被圣父割舍的部分残魂,而此时此刻的圣父也终于变回了原本的赫兰。
与此同时,一些画面片段在安澜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在意识到那是巫神教在北方所有的势力分布图以及最高级别的指令密语之后,他瞬间瞪大了双眼,“这些是……?”
“我把巫神教交给你了。”赫兰笑了笑,“从今以后,不管是选择继续献祭仪式,还是直面天灾,就交由你来决定了。”
隐隐有了某种预感,安澜忍不住追问:“那你呢?你接下来要去哪?”
赫兰伸出一只手按住胸口,闭上双眼,感受着体内久违的那些情绪,脸上露出一丝平静的笑意,“我要去完成,我刚刚找回来的,最初的心愿。”
话音落下,对方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只余下了一片茫然,显然附体于瑟林的赫兰已经离开了。
“他们居然骗了我那么久!”波雷亚斯像是此时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咬着牙朝安澜问道:“赫兰去哪了?他说的‘最初的心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