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里,他脑子里始终挤满了许多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压根不该发生的也就是被称之为夭折的时间线的场景……如果《暮光之城》里的那两个吸血鬼真像作者所描述的拥有预知可能性、听到别人心声的超能力,他们早该疯掉了。
这是诅咒,而非天赋。
最近莱纳德已经习惯了那些乱糟糟的声音,甚至能够像个高明的聋子一样把它们隔绝在外,但也许是临近审判日的缘故,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仿佛困极了在做梦,闭眼陷入假寐的剎那才是回归现实,可当他再睁开眼,脚踏实地的感觉便又回归心头,就像他此刻皮肤感受到的阳光一样真实、可靠。
——“因为死神从不掷骰子,蠢货!”
以利亚在夭折的时间线里冲他大喊,他估计还喊了些别的什么,莱纳德及时把他调成了“静音”。
也许这种情况到了凤凰城会更糟,莱纳德在心里提醒自己,务必记住,眼前这只猫能提醒他何为真、何为假。
又徒步了几十分钟,莱纳德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出埃及的摩西,在万里黄沙的西奈半岛整整流浪了四十年,可摩西至少还有自己的族人,他却只有一只不爱走路的猫。
好在烈日总算收敛了气焰,空气中的闷热不减,可也不再灼人。稀薄的云层慢慢笼过来,太阳好像个银杏色的亮片,薄薄地贴在天边。
但遮蔽阳光的不止是云,莱纳德仰起头、眯起眼睛,当他看到天边盘旋着的影子时,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终究还是来了。
奥多娜并不是在发现牛皮本上的字迹开始显现后才明白自己中招了,当β小队赶到冲突发生地点,既没有找到莱纳德,也没有找到他那辆快要报废的斯巴鲁时,奥多娜就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那家伙精心编织的陷阱里。
而牛皮本的变化更无异于雪上加霜。
奥多娜盯着纸页上的黑色墨水,一个一个字母和数字像不听话的跳蚤一样在她眼前跳来跳去,她明明懂得英文,这会儿却卡了壳,半天才读懂扉页上的两行字——
2018年12月20日,星期四,故园鸟镇迎来暴风雨夜。
一切都开始了。
用不着把整个本子翻一遍,奥多娜也知道这是莱纳德的日记本,他以一种理科生常见的严谨、简练的方式仔细记录下跟以利亚旅行中发生的事情。
日记中陈述多而描述少,本人感想更是少得可怜,读起来更像是流水账,显而易见,莱纳德不是善舒胸臆的类型,但对于以利亚的看法和评论,他倒是仔仔细细地记了下来,偶尔还附上自己的见解。
例如在一个名为米尔顿·巴奇的地球人的公寓里,以利亚对这位地球人发表过关于海子力场和力场绝缘器的理论,将时空穿梭与吸铁石相提并论,莱纳德认为那“夸夸其谈,并且不负责任”,但“以利亚总有他的道理”,而且你“永远没办法跟太空脑袋较真”。
在读到“布兰迪小馆”初遇时,奥多娜忍不住莞尔,莱纳德对她的形容是“寡言、干练,是一名专业特工,但不像女孩子”,对酒馆老板年的描述则只有一句话“她给我调的酒里多放了伏特加,普尔西洛果仁都还活蹦乱跳,我想她是故意的”。
奥多娜嗤嗤地笑出了声。
β小队这时传来消息:“发现斯巴鲁踪迹,正在朝凤凰城方向行驶,是否追踪?”
“不必,凤凰城已做好准备。”奥多娜果断回答,只要能掌握莱纳德的实时踪迹,就不难做出应对。
她皱起眉,如果事态当真这么顺利,牛皮本上的内容又怎么会恢复?难道是以利亚搞错了?字迹显现反而是计划顺利的征兆?
以利亚的警告再度回响在耳边——“他比看上去要聪明,也比看上去更危险。”
奥多娜匆匆把牛皮本翻到最后,纸页柔和地蹭过她的拇指,发出“沙沙”的声响。
最后几页并不是用黑墨水写的,而是某种深褐色的颜料,字迹粗细不一、歪七扭八,大概是仓促之间写就的,奥多娜凑近闻了闻,一丝温热的铁锈味钻进鼻孔,是血。
大写字母标题也仿佛在冲她尖叫,写的是——
审判日的谎言。
奥多娜飞快地读完纸页上的字,然后又重读了一遍,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像是被一块抹布用力抹去似的,只有两颗漆黑的眼珠仿佛受惊的蝌蚪似的,在眼眶里颤动。
“β小队,计划有变,我需要你们立刻追上目标。”奥多娜打开通讯频道,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克制不住地颤抖,这可是战场指挥官的大忌,但她控制不住。
“收到,立刻追上目标,然后呢?”
“不惜一切代价击杀,我重复一遍,不惜一切代价。”奥多娜命令道,嘴唇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收到。”
以利亚说得对,奥多娜想,一颗心正跟一窝刚长绒毛的鹌鹑似的乱跳不已,她从未怀疑过以利亚和莱纳德的友谊,而当以利亚用那种坚决的口吻告诉她必要时只能杀死莱纳德时,她就明白,当真走到那一步,就再没有第二条路了。
“长官,已锁定目标车辆,是否摧毁?”
“摧毁。”
“收到。”
频道那一端静默了片刻,奥多娜闭上眼睛,幻想自己听到汽车被轰击后爆炸的声音,看到钢铁残骸在高温中扭曲变形、旋转飞出的场景,她不知道以莱纳德如今的自愈能力是否逃得过这种程度的爆炸,即便能,是否也需要更久的时间恢复行动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