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音刚落,还没等二人踏出藏书阁,就听见自外殿传来的轰轰烈烈的人潮吵闹之声,紧接着便见雷定渊从天而降,看来是刚从凡间除祟归来,都还没来得及洗净身上的污血,落地就道:“阿镜,飞升道重开了。”
明怀镜脚步一顿,心中惊诧不已,但很快他便意识到“飞升道重开”所代表的信号究竟意味着什么,下意识脱口而出:“糟了。”
所谓飞升道,顾名思义,便是联通凡间与神仙界的飞升道路,往常的天界的飞升时间基本与凡间甲子轮回齐平,且飞升必然会经由天帝天后的法力授印,然而自从司命江风出关,飞升道便已经许久未开,此时飞升道突然在这个节骨眼开启,那便等于昭告整个神仙界,要变天了。
方才紫金宝殿外面的吵闹声也由此而来,只要得知了这个消息的神仙,无一不是往飞升道而去,明怀镜三人匆匆跟上,一路上便见各色神情,讶异,兴奋,激动,怀疑,无数窃窃私语与高谈阔论在明怀镜耳边炸开,然而在此时的明怀镜听来仿佛都隔着重重山,只因他现在正在对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江风之前与土地联合,宁愿做出屠人满门的事也绝不愿凡间修仙世家飞升,现在想来,恐怕就是土地想要永远占着神仙之位,但如今飞升道重开却又是为何?
江风此人,性情多变狡诈,好事也能做成坏事,坏事也能道作好事,颠倒是非黑白之功力无人能出其右,之前高调出关后又突然再次沉寂,做事毫无逻辑可言,明怀镜心中已经笃信聚泉殿一事与江风脱不了干系,那么重开飞升道,就是江风想要将这个消息昭告众神吗?
正想着,明怀镜便已经无知无觉地飞了好长一段路途,飞升道正在万泽峰背面,设了禁制只能步行上山,此时各类天神鬼神齐聚于此,大多正在往上面赶,明怀镜一行人挑了个僻静些的地方落下,还没站稳,耳边就传来了叽喳的讨论之声,但这众多声音里,明怀镜却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不和谐。
那是半山腰上传来的疯癫大叫,只是站在山脚听来,就觉得能够发出这样惨叫的人当是已经崩溃至极,哀泣与怒骂不绝于耳,竟让人有些心声惧骇。
明怀镜定了定心神,一路顺着万泽峰而上,期间忽略了不少神仙投来的或轻或重的奇怪目光,而离那哭声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四周对那哭声的讨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
“唉,可怜啊,简直是无妄之灾,要是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家变成这个样子,肯定也疯了。”
“那也没办法,谁让他运气不好,天界本来位置就不够了,下面有人要上来,那就必定有神仙要让出位置来,没轮到你就偷着乐吧,看看就得啦。”
“不过我觉得也不算冤啊,飞升道在天帝天后出征的时候重开了,谁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仇恩之前跟天帝走得这么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听到这里,明怀镜心中一震,暗道:“仇恩?!”
而这时,不知旁的是哪个神仙,突然远远道了一声:“小殿下!你怎么也来了?”
话音未落,那哭喊声便倏地停止,尔后猛然爆发出更加剧烈和尖锐的叫喊,朝着明怀镜一行人直冲而来,听来却似乎多了些希望与渴求,明怀镜面前的神仙纷纷惊慌不已地让开一条道路,下一刻,明怀镜便看见一团套着脏兮兮的白衣的人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到了他的脚下,伸出一双血肉模糊的手猛然抓住他的脚踝,惨叫道:“明怀镜!不,不不不不不,小殿下,小殿下!!救救我,我求求你救救我!!!”
这一下,原本偏僻安静的小道山路上聚集起来了更多神仙,皆是神色各异地看着这一幕,雷定渊和老九上前挡住二人,又见雷定渊眼神冷若寒冰,不善道:“退下。”
说来奇怪,照理来讲这么多神仙不该怕他一个,可偏偏就是雷定渊道出这二字之后,周遭的神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又退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明怀镜已经无暇顾及周围的反应,连忙伸手将那团脏兮兮的人影扶起,道:“礼祭仙君?仇恩,仇恩?你是仇恩吗?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我们好好说,好不好?”
听到“礼祭仙君”四个字,那人影浑身巨颤,但也能勉强听得懂人话,所以缓缓抬起头来,明怀镜早就闻见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此一见,依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此人的确就是仇恩,但也完全不像是仇恩了,他的额头满是或凝固或还在流淌的鲜热的血迹,伤口里嵌满了砂石碎屑,当是自己在山体上撞出来的;脸上布满扣抓出来的血痕,甚至还能见到指甲缝里残留的肉丝;眼睛更是红肿不堪,甚至已经在淌血,原本高高束起的发冠被毁了一半,正松松垮垮地挂在腰带突出的地方,衣衫不整凌乱不堪,若是将他往大街上一丢,不似神仙,反倒活像个满嘴妄言的乞丐。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仇恩神经质地重复着,抖着手死死扣着明怀镜的脚踝,明怀镜越要让他站起来,他就扣得越紧,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明怀镜看他这样,便索性蹲了下来,与他平视。
也许是仇恩现在的模样实在太过骇人,老九紧张道:“小殿下!”
明怀镜轻挥了下手示意没问题,尔后声音放得更轻:“不是什么?”
仇恩瞪着眼睛看着他,一眨不眨:“不是,我不是礼祭仙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