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说完后庄捷并没有变得轻松。
庄捷没有说话,唇崩成一条直线,格外的沉默起来,连呼吸都压抑着,漆黑的眸子里呼啸着,像旷野上刮起了一阵风暴,隐隐约约有一丝痛色。
于是柯青裁故作轻松的神情也放下来,视线空落落的放在某处,耳边好像又响起孩子很小时难以停止的哭声。
庄捷向前一步,停在柯青裁的面前,抬起手用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把那张漂亮的脸全露出来,此时上面全无血色,眼神暗淡。
庄捷立时深拧起眉。
然后他用如同神谕般的声音说,“从今以后,你的孩子永远不会离开你。”
很难相信,同为人类,却有人的语言是有力量的,柯青裁瞬间如同听到钟鸣之声,深潜的意识被瞬间唤回。
那双瑞风眼重新亮了起来。
然后发现自己的下巴正被那人食指和中指的指侧抬起来,柯青裁没动,让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会儿。
他微微扬着脸,面对那人很近,此时,柯青裁对他几乎有种虔诚的信服,说:“我会不会太狠心了?腺体再造手术很贵,但我妈让我做了三次。”
庄捷神色没有任何软下来的痕迹,很冷静的说:“那是因为她不能接受腺体受损的孩子。这件事从头到尾她如果有一丁点为你好,就不会同意你生下孩子。”
柯青裁眼睛弯了弯,像是为了跟他达成共识感到愉快,说:“我也觉得是。”
庄捷的情绪却不像他这样快的缓解,眼中仍有沉重,声音也有些低,说:“对不起。”
“我不该同意她给你打这个电话。”
这次柯青裁笑了,不开心的情绪已经完全没有了,“你哪有什么错,要错也是她错。做个了结挺好的,真的,那些事都说出来之后我好受多了。”
柯青裁看着庄捷,真心建议:“你也别往心里去。”
确实如此,少校于他有很难界定的力量,像对神父祷告,将心中的无助和罪恶找到了寄托之所。
那些话从口中说出去,就好像在深秋落下的梧桐叶子,下落的时候顷刻间切换到隆冬,叶片上的只留下了伶仃的脉络落在地上,其他的所有组织都随风而散了。
只希望那些无用的东西也不要沉寂在庄捷的心里。
庄捷不说话,于是柯青裁真怕自己把他当成垃圾桶,让少校变成被负面情绪入侵的人,他比刚才更高的扬起了脸,用力去盯庄捷的眼睛。
“忘了吧,没什么好在意的。”
“忘了吗?”
庄捷于是像是抖掉了积雪露出的樱花,失然勾了下唇角。
他说:“以后我不会让他们再打扰你一次。”
把沉疴旧疾倒了个干净之后,柯青裁像是重做了系统的光脑,从情绪到头脑全都焕然一新,轻得似乎能飞起来。
只是回忆和清理的过程似乎消耗了他太多能量,下午天还没黑时他就困的睁不开眼,躺在客厅的儿童爬爬垫上昏昏欲睡。
麦麦小小的一坨坐在他身前玩挖掘机挖矿又用小卡车运输的游戏,爬爬垫本来蛮大的,但柯青裁不客气的躺在上面占了一大片地方,麦麦也完全不生气,只用剩下的一点地方,还能注意不碰到爸爸。
小卡车动起来时有些模拟音效,节奏重复起来就有了催眠效果,柯青裁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麦麦忽然嘿嘿的笑起来,“爸爸好丢脸,比麦麦起的晚,现在又要睡觉啦。”
柯青裁睁开眼睛,笑:“不是爸爸要睡觉,是妹妹要睡觉了,爸爸什么时候贪睡过啊。”
“哦,对,妹妹要睡觉,那爸爸你快睡。”麦麦马上把卡车拿了起来,让轮子悬空,音效就停了,然后去拿他的电子故事书。
柯青裁侧身躺在垫子上,麦麦扎着两条小粗腿坐在他面前,把电子故事书摆好了慢慢的翻页,还特地挑了他不太喜欢的公主童话故事放给妹妹听。
电子音讲起抑扬顿挫的故事感十足,柯青裁反而清醒了,不过也没动,手撑着头闭着眼睛偷懒,让小哥哥替他上胎教课。
庄捷在阳台上站着低声的打电话,看似靠在窗边,其实侧身的角度能清晰的看到客厅,于是把阳台晒着的小毯子取了下来。
一边拿着通讯器跟人通话,一边走进客厅,在爬爬垫前停下脚步,将毯子轻轻抛在柯青裁身上。
柯青裁睁了下眼,很低的说了句“我没睡着”,但还是把毯子打开,一半盖住了肚子另一半把面前的小哥哥也围了起来。
庄捷“嗯”了声,说:“吃完饭再睡”,说完又走回阳台去打电话。
原以为吃晚饭聊聊天就不会再困了,结果晚饭还没吃完,柯青裁的眼睛就开始没神了。
大概是晚饭吃太多血糖上来的缘故,比之前更困了,柯青裁想他原来不是不爱吃饭,是对打包过来放在餐盒里,已经失去热乎气的饭不感兴趣,自己家里的饭他还是能吃挺多的。
把晚饭扒完,张嫂就打发他去睡觉了,柯青裁回房间里快速刷了牙然后就躺进了被子里。
房间门又响了一声,他转身去看,发现庄捷也走了进来,还帮他关掉了房里明亮的顶灯,换成了盏小夜灯。
柯青裁说:“现在还早,你不用进来陪我。”
庄捷轻轻的笑了声,像是笑他困迷糊了乱说话,“不是陪你。”
庄捷说:“有事跟你商量,看你睡着了没。”
柯青裁忙从被子里往上窜了一下,坐起来些,眨眨眼有些狼狈的问:“什么事,你说。”
庄捷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半靠半坐在床上的人,柔软的被子覆盖在他胸口下方,肚子被被子裹起来显得比平时圆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