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砥仿佛成了他的替身,他是她脚下一个黯淡的影子,她成全了她的执念,以另一种形式与慕朝游彼此相爱,永远地生活了下去。
或许就是这一眼,改变了他的想法,令他明知她二人行踪,仍静默旁观,没有再出手。
如今,他的性命已然走到了尽头,想再见她们母女恐怕也不能了。
他既不能为胡赵所用,死期早晚有一日都要临近。
他的袖口中还残存着最后一点却死香,小拇指大小,便于隐藏,被他贴身藏得很好。
昔日,他炼制却死香,是为争权夺利。
没曾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处匆匆。
饶是天纵奇才,却生不逢时,难逆时代潮流,敌天下大势。
这乱世恐怕还要持续个数百年才能靖平。
王道容走到灯盏前,点燃了最后一点却死香。
今日他点燃却死香,却是为了大梦一场。
单薄的冬衣并不能抵挡北方的严寒,王道容蜷缩着冰冷僵硬的四肢沉沉睡去,昏昏蒙蒙之中仿佛又梦到昔日建康冬日的河水,河面上雾气弥漫,朦胧着一道熟悉的女子的倩影。
第二天,王道容被胡人安排着,第一次沐浴净身,换上新衣,梳妆打扮,带到了胡赵的皇帝面前。
昳丽的容貌,孤傲不拔的气质令胡赵皇帝也不由为之倾倒。
皇帝设宴邀请他一道饮酒作乐。
王道容踏入营帐,见舞姬柔媚,左右两侧带甲兵卫却刀戟林立,寒光烁烁,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酒过三巡,皇帝最后一次询问了他的意思。
王道容仍是不允,坚持请求赐死。
胡赵皇帝叹了口气,眉眼间竟难道多了几分真切的哀惋,“我仰慕你的才学,钦佩你的气节。你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能放你回到南国。”
“南国上下只怕也盼着你死,不会有人来救你。如此一来,我只好杀了你。”
“但在杀你之前,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你还有什么愿望不妨说予我听。”
王道容想了一想,不卑不亢一拱手,淡淡道,“容的确有个心愿望君成全。”
“容死后,还望君能砍下容的头颅,用石灰渍了,送到这个地址。至于余下尸身,安葬也好,示众也罢,但凭君处置了。”
他虽迟迟不肯去见慕朝游,却并不代表他已经放下。
他永远不可能放下。
正如那日他亲口所说,哪怕他做了鬼,她也休想摆脱。
他不能被她淡忘。
他要他的死,足够深入人心,足以划下最深,最重的一刀,足以镌刻入她的骨血,纠缠她的余生,令她至死难忘。
胡人皇帝大奇,一口答应了下来,转头吩咐左右。
左右带甲兵卫顿时一拥而上,刀斧齐挥,一阵乱砍。
因为王道容临死前的请求,他的尸身被砍了个七零八落,但一颗头颅却眉眼完好。
胡人皇帝当真将他头颅用石灰渍了,保存起来。
王道容的头颅,乌发散落,眉眼闭阖,神情安详平宁极了,反而从这安详中更见几分诡异的妖冶艳丽。
胡人皇帝有些不舍,传阅手下把玩了一阵,这才装入匣中,派人送往王道容临死前所说的那个地址。
第138章BE结局(完)
王道容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一睁眼,便瞧见一川横流,青山如黛,身下压着绒绒的新生的草尖,晨露浸透了他的袖口。
饶是他见着此情此景,都忍不住怔了好一会儿。
——他不是死了吗?
四肢百骸、手脚关节仍在隐隐痉挛作痛,乱刀加身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容忍。
王道容怔了一会儿,慢慢站起身,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他分明记得,他死在胡人帐下,死在了北方的隆冬,而眼前却是江南初春才该有的景致。
这一片空旷无人,他耐心压下内心的疑虑,顺着田埂朝前走去。走了好一会儿,远远瞧见个荷锄的老农正朝这边走来。
王道容一拱手,正欲上前探问详细:“老人家——”
那老农却仿佛没瞧见他一般,径自“穿”过他走了过去。
正是穿过。
王道容又是一怔,默默对着日光打量了自己手脚一眼,这才发现在晨光的照耀下,他的手脚皆呈现如雾一般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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