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着萧鹤明的指引坐了下来,又道:“当年我孤身一人去青州参军,对许多都不熟悉,只有舅舅会?派人来为我打点,每年都给我写信。”
萧鹤明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言行间?倒像是真心实意地爱护,“这是舅舅应该做的。你也不枉我为你操心,比我那几个儿子强多了。舅舅看?见你就?觉着高兴,来,尝尝舅舅新得?的好茶。”
“谢谢舅舅。”谢行周浅尝了口,确实是京城和青州都找不出的好味道。他低垂着头,心中的疑惑愈演愈烈,他突然不想像进门前预演的那般迂回地问?出答案,因为对方?不仅是朝中大员,更是他从小?最亲近的舅舅。
“舅舅可以告诉我,您和尹天师的关?系吗。”
萧鹤明从对方?进门时就?瞧见他眼中的探究了。
但听到如此直接的问?话,他倒是有些意外。
萧鹤明坦然一笑,收起方?才?的诧异,回答道:“尹清徽是舅舅的人啊。舅舅那阵子病重,特?意遣他来照顾皇帝的。”
“除此之外呢。”谢行周说。
“除此之外……”萧鹤明停顿了片刻,接上他的话茬,“除此之外就?是看?看?,新任皇帝究竟有没有资格当皇帝。”
“尹清徽刺杀过我,舅舅知道吗。”谢行周话中难辨情绪,“不止一次,他都想置我、置谢家于死地。他与孙无忧,串通一气,杀过很多人。”
“那都是假的。”
萧鹤明说:“那些都是辨别小?皇帝是否有帝王之才?的手段,怎么可能真的伤了你。如今辨别出来了,刘笙撑不起他爹给他留下的王朝。天赐良机,这不正是你舅舅我的好机会?吗?”
“什么天赐良机?几个恶魔处心积虑将原本有新生之意的国家变得?破败不堪,那么多人为了他们?的阴谋而死,这是天赐良机?”
“能有我权谋纵横的机会?,就?已经?是天赐良机了。至于手段的狠毒……等?我成为万人之上,还有谁会?计较那些?能者得?天下罢了。”萧鹤明说。
“踩着百姓的尸体登上大位的人,是能者吗?”谢行周道。
萧鹤明有那一瞬间?的哑然。
他瞧着谢行周认真的面庞,忽然间?觉得?有些好笑,他终于撕开慈爱的面具,目中带着浓浓讽刺,“你是在为了那些贱民,质问?你的亲舅舅?”
“行周,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妹妹,是我此生最亲近的人。你是她留下唯一的血脉,我视你如亲子,将你看?得?比我自己亲生儿子还要重要。你却?为了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人,这般质问?我?”
“一别多年,你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行周双目通红,缓缓站起,不卑不亢道:“舅舅,书里教的不是权谋诡斗,更不是视人命如草芥。中原纷乱了这么多年,我对政权更迭早就?没什么偏见,舅舅可以反对一个不够格的皇帝,可以起势自立,可唯独不该用天下人的命来为你的权势铺路,天下人不是棋子,更不是弃子。”
“还有,我能记得?住那些人的名字。”
“所以呢?”萧鹤明如是说道,“所以你认为,你与我不同道。或者说,你要杀了我,把我的人头献给那些贱民?”
谢行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
他现在只是很难过,难过得?快要喘不上气。
尹清徽却?倏尔开口:“少将军年轻气盛,不懂得?身在京城权力中心的艰难,又受到过祁牧之的影响,自是无法理解主人的做法。但请少将军想一想,若是等?到主人登基,再无人能打压您,您定能好生发挥治国之才?,彼时造福的百姓会?比今
日死去的多上数倍,对主人,对天下,对您,都是极为划算的,不是吗?”
谢行周神情复杂地看向尹清徽,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驳他,可到了嘴边却?深觉无力。视线中尹清徽肩上的血红很是扎眼,谢行周突然问?:“肩上的伤,是长公主做的吗?”
尹清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是方才在金銮殿,为了消陛下和长公主的气焰,劳主人动的手。”
“舅舅?”谢行周凝眉望向萧鹤明,“你们?在陛下面前,动了私刑。”
“可以这样?说。”萧鹤明冷哼道,“我还在陛下面前笼络长公主呢,那又怎么了?陛下都没意见,谢少将军难道有什么指示?”
“陛下年少,受孙无忧的长年教导,早就?被权力蒙了眼。我等?身为臣子,理应引导陛下走向正确的路。国有法纪,尹清徽犯了错,自有京兆尹或是刑部?处置,舅舅又怎能在陛下面前公然不顾律法。”谢行周说完这话,倏然自嘲一笑,“抱歉,是我糊涂了,舅舅都准备反了,哪里还在乎这些小?事。”
“我是真的糊涂了。”
他望着对方?冷漠的神情,身体的直觉使他一步步往门口退,他不想留在这,不想面对那张熟悉的面孔。